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冤家(五)

(五)

冤家(五)

熏蒸这事可无法拜托给别人,郭靖也不想假于人手。着人烧了热水放入煮好的药汤,先慢慢浸泡,洗去身体汗污,另置简易的架子,铺上细棉布,封好门窗,将滚烫的药汤架在火上,置于周边,让热气慢慢蒸发。

弄好一切,在这热气蒸腾的屋子里,他早已是满头大汗。看着她被熏蒸的红润的脸,心里忽然生出百般委屈。

好像小时候他有了好吃的不舍得吃,一路藏在怀里拿回家,结果把衣服全弄脏了,吃食也毁了。 娘亲虽然不曾责备他,可也没说什么安慰他的话,只是帮他把弄脏的衣服脱下来慢慢浆洗,他笨口拙舌不会哄人开心,只讷讷在旁边看着,心里憋涨的要命,哭又哭不出来。

他知道自己不聪明,他不懂蓉儿心里的百转千回,只知道现下绝不能放她出城。那白嫩娇小的新生女儿,他如何不爱呢?他在怀里抱过的啊,他亲手接生出来的啊!

芙儿出生时,他在屋外候着,他只能听到里面一阵阵的痛呼,在外面把拳头捏的死紧,却不知道究竟怎样情形。孩子生出来以后,被产婆抱给他看时早已干干净净。

可是这次这样凶险,大火烧了半间屋子,他看着她痛的脸都变了形,看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握着他的那只手,使出的力道连他都觉得疼。她流了那么多的血,浸透了床褥,大火又即将蔓延过来,危在旦夕。眼睁睁的看着她将要离去的那种惊恐,如今依然历历在目。

他不曾向她提过半分,既是不会,也不想让她再担心。他接过满身血污的女儿,将她擦洗干净时,偷偷擦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。这是她拼死生下的女儿啊……

自那之后他不想离开她半步。谁知变故接踵而来。襄儿被抱走,杨过中了剧毒,华筝到访,娘亲灵柩归来,他没办法全部弄得妥妥帖帖,不免忽略了她。她担心女儿他明白,可是他更担心她啊!生怕一松手,就再也看不到她了……

蓉儿,我真的累了……你醒来好不好。帮帮我好不好……

药汤慢慢见了底,郭靖用干净的布巾将她擦干净,用被子裹起放回床铺上,摸了摸额头,温度褪去不少,这才稍稍安心。想起大夫的嘱托,也等不及她醒来,嚼碎几颗九花玉露丸,慢慢给她哺喂下去。

他浑身的衣物也早已被汗水和蒸汽湿透,给蓉儿放下厚厚的帐幔,叫人来把屋里的东西撤走,开了小窗透气,又换上了干净的里衣,这才上床去抱着她静静安睡。

怀中温软的身体带着绵绵的药香,心一下子踏实下来,再也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疲惫。

几日来的第一次好眠。

黄蓉醒来时天色已近昏暗。听到外面吵吵嚷嚷闹个不停,摇了摇沉沉的脑袋。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泛着潮,头发也贴在额头上,到处都是黏黏腻腻的难受。一只臂膀紧紧搂住她,像个火炉似的,嗓子干的好像要冒火。用力挣开那支臂膀,她这才醒的透了。

郭靖被她一挣,便也醒了。

“蓉儿!有没有哪里难受?”郭靖看着她一阵惊喜,这退了烧应该就没事了吧?

帐幔里把光遮的严严实实,黄蓉辨不清他的神色,听他语声微觉奇怪:“靖哥哥,我不难受啊,衣服贴在身上倒是难受的紧。”话音方落,便想起了之前的事情,顿时神色一冷。

“靖哥哥自去看你的华筝妹子便好了,又理我做什么?”

郭靖皱了皱眉:“蓉儿,华筝在山上滚落到山沟里,衣衫都被划破了,脚也肿了不能走路。我不得已才背着她下山的。”

黄蓉心下了然,却还是不舒服,冷笑道:“这般软玉温香,不是正中下怀?想必华筝也乐的得偿所愿吧?你们肌肤相亲,难保没什么逾矩之事。”

郭靖急了:“我何曾跟她肌肤相亲?”

“她衣衫都破了,你又背又抱还不是肌肤相亲?”

“我……”郭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,可又不知从何说起,只得皱着眉头不说话。

黄蓉看他这样子却心里一凉。

“起身吧,我要出去,外面做什么这么吵?”

郭靖忙拦住她:“你刚刚退烧,身上衣衫都湿透了,先换了衣服缓一缓,我去看看吧。”说罢起身穿衣出了房门。

黄蓉看着他出去的背影,五味杂陈。晕过去之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,虽然知道他不得已,却又忍不住猜测,他心里是否对华筝有愧疚,有情意?明知无理取闹惹人厌烦,可越是如此,越不想善罢甘休。

又想起襄儿。襄儿!

也不知过儿醒了没有,还要去好好问问他才是。

赶忙起身梳洗更衣,却听见窗外郭靖一声断喝:“芙儿!你不许胡闹!”

黄蓉一惊,披上外裳推门出去看。

郭芙正在院子里瞪着拄着拐杖的华筝,郭靖捏住郭芙的手腕,瞪眼瞧着她,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象。

“爹!这个女人差点害死了娘!你怎么还留她在府里!”郭芙眼眶含泪,又气又急。

郭靖怒道:“这些事是你小孩子该过问的吗?这是我们的事,你回自己房里去闭门思过!”

“我有什么过!”

“芙儿!”黄蓉出声制止,“跟娘回房来。”外面的冷风吹的她一瑟缩。

郭靖看她出来,忙松了郭芙的手腕,走到她身边道:“外面风这么大,你怎么出来了?”

黄蓉冷冷道:“不出来,怕耽误了靖哥哥你接待贵客。”又对郭芙道:“还不跟娘进来?”

郭芙恨恨瞪了华筝一眼,却不敢不听母亲的话,扶着她回房去了。

“蓉儿……”郭靖看着她的背影,真是百口莫辩。

郭芙不情不愿的跟着母亲进房,嘟囔道:“娘,你干嘛对那个女人那么客气!”

黄蓉不理,对她道:“过儿呢?过儿醒了没有?”

郭芙一愣,道:“还没有!他中了冰魄银针,这会儿还在昏睡。娘,李莫愁不是小龙女的师姐吗,杨过跟她同门,怎么没有冰魄银针的解药呢?”

黄蓉于此节也不甚解,她见到杨过时,他已经昏死,只是听武家兄弟说了杨过怎样出来劝他们,又如何遇到李莫愁,被冰魄银针打伤,杨过替他们吸毒。她立时想到襄儿可能在李莫愁手中,问了兄弟二人,果然她抱着一个婴儿,只是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小师妹。

李莫愁心狠手辣,当年陆家庄的惨剧他们亲眼所见。想到刚出生数日的小女儿落在她手中,她也不用下什么狠手,只要不管她,就能活活饿死,黄蓉一颗慈母之心简直要揉碎了。

她本来对杨过一直心怀感激,就是拿自己性命换他一命也毫无怨言。可是现下牵扯到儿女,就不由她不暗生恨意。

李莫愁和他份属同门,她和自己夫妇无冤无仇,平白无故抢了襄儿去,自是为了给杨过出头。

如今离月圆之日还有三天,如果李莫愁和小龙女一心要救杨过,那此时他们想必已经到了绝情谷,襄儿说不定已经在那裘千尺手下变成一团肉泥。

她越想越是难受,几乎要喘不过气来,定了定神,问郭芙:“我今日怎么了?怎么会睡这么久?”

郭芙看母亲的神色越来越难看,有些怯怯的道:“娘你发高热了啊,烧的昏死过去了。昨日来的大夫给开了方子,让药浴熏蒸,爹爹忙了大半日才弄妥。”

黄蓉本来满腹怨气,听了这些也微微缓和,道:“你爹一直在我这儿吗?”

“是啊!直到刚才……”

黄蓉面色一沉,道:“那你刚才又是怎么回事?怎么会和华筝吵起来?”

“华筝?”郭芙一愣,随即想起是那个女人的名字,气道:“娘!她是谁啊!为什么她和爹爹……那样,你还留她在府里!你差点被她气死啊!”

黄蓉哭笑不得:“我什么时候被她气死了!我那是……算了,你小孩子什么也不懂,不要管我们的事。华筝的身份我日后再告诉你。她牵扯着国家大事,我不许你去招惹她。”

郭芙气哼哼应了个“是”。

“破虏呢?我这几天都没功夫好好照看他,你把他抱来给我瞧瞧。”

郭芙嘟囔着嘴,应了声“噢”。黄蓉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。

郭靖在院中看着拄着拐杖的华筝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华筝静静瞧着他,良久,才轻轻道:“阿靖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黄姑娘……可好些了吗?”

郭靖看着眼前的女子,仍是二十年前的好女儿模样,不由叹了口气:“华筝,你这又是何苦?”

华筝轻轻一笑,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,“我这些年也识了不少字,看了许多汉人的书。有两句记得尤其清楚。一句是,问世间情为何物。另一句是,曾经沧海难为水。”又看着郭靖道:“不是我不想,而是我不能。我心里有了你,就谁也进不来了。”

郭靖看着这个妹子,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骑马射猎,养雕打架,心中难过,道:“华筝,我自来都只当你是妹子的。”

华筝心里酸涩,却笑着道:“我知道。你对黄姑娘这样体贴。可从来没这么对过我。”

二人一时相对无言。

华筝忽然又道:“你放心,我知你为人,不会说什么要你难做的话。汉蒙不两立早已成定局,你当年尚能刺杀托雷哥哥,我可不敢拿自己那点情谊跟托雷哥哥比。”

郭靖仍是无言。

华筝无奈笑道:“和我就这般没有话说吗?”

郭靖讪讪笑了两声:“小女无礼,她不知你身份,你不要见怪。”

华筝自嘲道:“她若是知道我身份,怕不会直接拿剑指着我吧。”

郭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

华筝看着他的样子,摇了摇头,道:“你这般木讷,黄姑娘到底喜欢你什么?”

郭靖一怔,脸竟有些泛红,他想起她说的那句“在我心里,天下男子之中,没有一个比得上靖哥哥你呢”,情真意切的简直要溢出来,不由微微一笑:“她自然不同。”

华筝看着他的笑容,心里生出无限萧索,这秋天,可真是冷呢。

“阿靖,送我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黄蓉抱着怀中皱巴巴的小婴儿轻轻逗弄。因为是双生子,孩子都不太大,胳膊腿儿都像只有一层皮抱着似的瘦弱。她抱着心心念念得来的儿子,心中殊无喜意。儿子养在家中,锦衣玉食,尚且如此瘦弱,女儿在李莫愁手中,风餐露宿,饮食不继,即便不死,怕也受了不少委屈。

她为人母,既不能护佑女儿,知道她的行踪却又不去找她,只能在家中枯坐等待,一时一刻都是愧疚煎熬。更难受的是,襄儿是代她受过。这一节,她连郭靖都没说,只能闷在心里,像钝刀子割肉一般,一刀一刀,磨的心里血肉模糊。

可是怎么才能说服靖哥哥让他放自己出去呢?她也知道自己情况不佳,之前一直劳心劳力,之后也没有好好休养,总是腰酸腿软,浑身无力。靖哥哥自己也是重伤初愈。可是,可是……黄蓉觉得自己犹如一头困兽,进不能进,退不能退,是不是要等这把刀把自己凌迟尽了才算完?

郭靖回房时,就看到她满面愁容,独坐室中,怀里抱着破虏小儿,一动不动。破虏安安静静的看着母亲,眼珠一忽儿一转,时不时嘴里吐个泡泡。

郭靖慢慢走近她,轻声道:“蓉儿。”

“还有三日。”

郭靖一愣,道:“什么三日?”

黄蓉呆呆的看着烛火,道:“离月圆还有三日。”

郭靖叹了口气,坐在她身边,道:“也不知过儿这几日能不能醒来。”

黄蓉忽然怒气上涌:“靖哥哥,我是说襄儿说不定已经被换成杨过的救命丹药了!你心里整天惦记过儿,可有一丝一毫惦念过我们的女儿吗?”

“蓉儿,我……”

“靖哥哥,究竟襄儿和过儿,哪个才是你亲生的!你对过儿如此中意,心中到底是记挂杨康,还是记挂穆姐姐!”

郭靖怒不可遏:“蓉儿!你说什么!”

(三)

再见郭靖,华筝百感交集。

那个青涩倔强的少年郎已经蜕变成可守护一方疆土的大侠,他站在那里,如山河日月,震人心魄,他一言一行,振聋发聩,蒙古竟无人能敌!

蒙古人自来崇拜英雄,郭靖又是她从小就爱慕的对象,一颗心早就这么直直的飞了过去。她只恨天意弄人,明明是板上钉钉的金刀驸马,半中间却杀出一个风流灵巧的黄蓉!若不是她,郭靖好好的回到大漠与她成婚,必不会思念南归之事,又哪来郭靖之母惨死?郭靖走后,她作为父亲的筹码,远嫁漠北。不久丈夫死了,按规矩,原本她应改嫁大焉脂所生长子,谁知整个部落为窝阔台长子贵由所灭,窝阔台疼惜妹子,便顺势接了她回来。

她随忽必烈南下,是想看看郭靖一心惦记的家乡是什么样,不曾想有这意外之喜,竟然能在襄阳遇到他,只可惜,再见已成敌我。她在军营外等着郭靖,原本是想叙叙旧,谁知道阴错阳差,竟然救了郭靖一命。金轮法王他们知道她身份贵重,不敢追击,只好罢手。

她看着房中的南朝摆设,心中酸涩微妙,这是她为他布置的家呢!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听到敲门声响,她起身开门一瞧,“黄姑娘,这么晚了……”

黄蓉顾不上寒暄,单刀直入:“华筝,我有事求你!”

华筝愣了愣,把她让进门来。“黄……郭夫人,你要求我什么?”华筝略想了想,好整以暇的问道。

黄蓉知道此刻越是紧急,越要按住性子,“华筝,我只问你,是否对靖哥哥还有情?”

华筝有些羞恼,转过头去:“这关你什么事?横竖我不会跟你抢,请你放心,郭夫人。”

黄蓉苦笑道:“华筝,我不是来跟你争风吃醋的,我要求你救救靖哥哥。”

华筝一怔,“他不是已经好好回来了吗?还有什么?”

黄蓉叹了口气,把霍都带来的信给她看。

华筝看完,默默不语。

黄蓉一直盯着她的脸色,缓缓道:“靖哥哥受了极重的伤,此刻万万不能动武,我现在也使不上力气。蒙古高手来袭,我们势必难以抵挡。”

华筝冷笑一声,“我救他回来,乃是看在昔日情分。难道你还想要我对自己人倒戈相向不成?我凭什么?我又有什么好处?”

黄蓉逼近一步,目光灼灼的盯着她:“凭你救了他这一次,我便退位让贤!”

华筝看着她,震惊的说不出话来。

黄蓉接着道:“你对靖哥哥还有情,对不对?”

华筝不愿对上她的视线,扭过头去。

黄蓉更进一步:“你既然来到襄阳,我猜,你应该………”

华筝冷冷道:“是,我男人死了。”

“那不是正好?”黄蓉道:“靖哥哥是重情重义之人,定不会薄待于你。你们自幼相识,情分不比我差。”

华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:“你当我没有脑子是不是?当年他以为你死了,都不肯娶我。如今……你这样,他怎么肯离开你来娶我?”

黄蓉嘴角挂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:“我既然如此说,自然有办法。你放心,今日危机过后,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。日子一久,你总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。”

华筝看着她,默了半晌,忽然道:“非得如此吗?”

黄蓉见她松动,心下又喜又悲,道:“你不知,靖哥哥伤势过重,七天之内若是不能好好休养,兴许性命都难保。蒙古大军自来只忌惮靖哥哥一人。若是落在他们手里,靖哥哥必死无疑。”说罢深深叹了口气,“只要他能好好的,这辈子见或不见,又有什么分别?”

华筝心里五味杂陈,道:“你当真愿意不再见他?若是他不死心,非要找到你呢?”

黄蓉笑了笑,“我若是不想让他找到,自然天涯海角,永远不会让他找到的。”

华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,清澈,深邃,坚如磐石,良久,叹息道:“……我信你。”

见她应允,黄蓉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,温言道:“我们时间不多了,天亮之前,需把靖哥哥送到安全的地方,不能让他知道金轮法王他们来袭的消息。我待会想办法让他睡着,剩下的……就拜托你了!”

华筝慢慢点了点头。

黄蓉再不多言,回书房拿了一物,转去他们卧房看望郭靖。

书房离卧房,不过隔着几条回廊。

把一切安排妥当之后,心底泛上沉沉的凉意,像慢慢浸入冰冷的海中,渐至没顶。这短短的几条回廊,是她和靖哥哥最后的一点联系……一步一步,沉的像缚了铁块。还能不能再慢些……天能不能再亮的晚一刻……

“吱呀”一声推开房门。

他们房中一直点着烛火,郭靖依然在沉睡,脸色比刚回来时好了很多,想来他自己已经开始运功疗伤了。他静静躺在床上,呼吸均匀微弱,分外惹人怜惜。黄蓉目不转睛的瞧着他,想起当年在临安牛家村,他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,性命几乎不保。那时他们在密室中相伴七日七夜,虽然无比凶险,如今想来,却只剩一片安静甜蜜。

夜深人静,间或听的窗外呼呼风声。

今日过后……这般陪着你的人就再也不是我了……我知你定会难过一阵子……

不过,别再像少年时那么傻了……

以后,我再也不用为了你提心吊胆……

以后,别再为了别人受这么重的伤……

华筝在侧,襄阳城破与否,你总归性命无碍……不过你这傻子恐怕难以苟活吧……罢了,反正我也看不见……

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,滴滴答答落在郭靖手上,惊醒了他。郭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,看到黄蓉坐在他床前,问道:“蓉儿,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没歇息?”

黄蓉怔怔瞧着他不答,眼中说不尽的眷恋缠绵。郭靖坐起身,这才看清她脸上挂着泪痕,伸手帮她抹去,双手捧住她的脸,柔声道:“你知我不碍事的,就是看起来吓人,休息几日也便好了,何必如此忧心。”

黄蓉轻轻靠在他肩上,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,慢慢摩挲,低低道:“我不担心。我只是想起了少年时,在牛家村密室疗伤的事。这一算,已经十几年了,却好像就在昨日。”

郭靖也想起了那时的情景,微微一笑,“那时劳你为我辛苦七日七夜。”

黄蓉伏在他怀中轻轻叹息,“你知我为你操劳一辈子,也是情愿的。”

郭靖“嗯”了一声,抚了抚她的肩背,又道:“我看天色快亮了,你可是累了一夜?既要为我操心一辈子,这般没日没夜熬着可不行。”

黄蓉在他怀中闭了闭眼,慢慢坐起,不接他的话茬,踱到桌旁,给他倒了一杯热茶,悄悄将袖中的物事倒入水中,看它溶解到无色无味,才端去床边给他,“靖哥哥,房中燃着火盆,甚是燥热,喝杯热茶再接着睡吧。”

郭靖不疑有它,接过去一饮而尽。“蓉儿,你也一起睡会儿吧。敌人知我受了重伤,明日也不知会不会有变,需养精蓄锐才好。”

黄蓉将茶杯放回原处,慢慢道:“城中的事,有朱师兄他们加紧巡防,你不必担心,安心养伤就是。”

郭靖点点头,刚想唤她过来躺下,又听她道:“靖哥哥,若是,以后蓉儿不能在身边陪着你,你需以国事为重,自己珍重。”

郭靖听的一愣,“怎么了,莫非军情有变吗?”起身要下床要走到她身边,却发觉身子发软,腿脚沉重,竟是立不起来。

黄蓉走到他身前,眼眶含泪:“靖哥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郭靖头脑开始昏沉,努力盯着她:“蓉儿,你……”她眼中含的那颗泪直直掉进了他心里,烧的他心中一片滚烫,意识到不好,到底扛不住,晕了过去。

黄蓉知道现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,擦了擦眼角,便去吩咐几个丐帮子弟准备车驾,自己去叫华筝。华筝早已收拾停当,在房中等她,看到她进来,知已得手,两个女人一时相对无言。

黄蓉狠狠心,“快走吧,车马已在外面等着,我已叫人把靖哥哥抬上去了。地方是我早已预备好的,万无一失,只等今日危机过去,你们便可回来。”

华筝眼中仍有犹疑,“你当真不会后悔?”

黄蓉一笑,“你若再犹豫,我可就要后悔了!”

华筝被她噎了一下,瞪了她一眼。如此危机四伏的时刻,两个女人福至心灵,相视一笑。

黄蓉重重握住她的手,“万望不负所托。”

华筝点点头,“你放心。”犹疑了一下,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黄蓉,“这是郭靖之物。我安葬大娘的时候取下来的,留给你做个念想。”

黄蓉接过匕首,掌心摩挲着匕首上“郭靖”两字,悲喜莫名。她将他们送出门口,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,这才回到房中。

最多还有半个时辰,天就要亮了,明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,她就着桌上剩下的茶水,囫囵吞了些给郭靖预备的点心,稍稍压下胃痛。

这一日一夜先是煎熬,又是马不停蹄,到此刻,终于觉得疲惫不堪,头痛欲裂,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,隐隐抽动内息,引起一阵一阵的腹痛。她知道产期就在这几日,却不能预测究竟在哪一日。过儿的毒不能再等,更加要在靖哥哥知道此事之前让过儿离开襄阳,所以,是万万拖不得了。

可是……她担心到时候小龙女下不了手。若是万事俱备,却因为她不能下手错过良机,那一切心血,就都白费了。需得想个法子,迫她就范才好。

然后呢……

她按住自己的思绪,掏出那把匕首,细细端详上面刻着的“郭靖”二字。当年丘处机匆匆刻就,痕迹并不利落,多年摩挲下来,那些细小的匝缝里已经变的灰黑。华筝说这是从靖哥哥娘亲的尸身上取下,看这油润的包浆,想必她时时贴身把玩。靖哥哥会接受她吗?她私心想他不会,想他一生一世惦念自己,可那样的话,靖哥哥太苦了,她不舍得。也不知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有魂魄。她希望没有,若是让她死后天天看着他们恩爱亲热,恐怕会忍不住活过来吧……

只是可怜了芙儿和自己腹中的孩子。芙儿性子这般鲁莽任性,也不知大武小武,最终哪一个能受得了她。至于肚子里这个……娘对不起你……她好像能听到滴答的更漏声,一滴,一滴,提醒她留在世间的光阴在一点点流逝……等待实在太熬人,忍不住起来做些什么。

对了,孩子的襁褓,衣物,干净的布巾,剪刀都要提前预备到一处才好。小龙女必然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孩子,若是脏兮兮湿漉漉的着了凉便不好了。

还有……她翻出一个锦囊,将长发放下来,挑出一绺剪下,轻轻塞进锦囊里。如此,就当亲娘一直陪着你吧……

又将郭靖的衣物,配饰,一一整理好。他的衣服,内襟上的带子比一般的要结实,每次都要她多匝上几道才能经住主人的手劲。他的一个指关节比旁的略高,箭袖那里总需要多加一层,不然不久就会磨破,蹭到上面的皮子。

还有他的靴子,脚力用的不匀,总是她亲自做出脚型模子,再量了高低,吩咐人来做,穿起来才不会总一边磨的厉害。也不知华筝以后能不能照顾到这些……

还有……其实靖哥哥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癖好,他不说,不过她都知道。来不及告诉华筝了……也不想告诉她……

还有好多事都放心不下,总是想再为他做些什么……夜色渐渐更浓,更黑,破晓就在眼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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