徽茶九记
胡竹峰
?祁门红茶一喝到就喜欢上了,香啊。闻起来香,喝进嘴里更香。鼻底的香缥缈肆意,挥之不散。嘴里的香,遮遮挡挡,断断续续,像读章回体的鸳鸯蝴蝶派小说。嘴里的香比鼻底的香好,好在真真切切回味,又如雪泥鸿爪。
不管是鼻底的香还是嘴里的香,一律香得喜气。香气是出世的,喜气是入世的。香气也好,喜气也好,都是一片琉璃世界。琉璃世界是药师佛的净土,佛经上说,药师琉璃光佛手执药钵,医治一切众生无名痼疾。
? 祁门红茶泡在浅口玻璃盏里,红茶之红像陈年蜡烛的颜色,香气袅袅,佛光扑面。我觉得自己不是茶客,像菩提树下听道的沙弥了。
? 每每喝到祁门红茶总让我恍惚。像读鸳鸯蝴蝶派小说,又像读佛经。
? 祁门红茶漾起红光,红光中有药气。这药气里有世情人事的暖意。暖意之外,还有时间的味道。红茶之色,像丹枫的叶痕。叶落树空,让人怅然。喝着祁门红茶,忽然心生怅然。
?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发酵过的茶出世意味多些。倘或泡在紫砂壶里越发让人觉得出世,望不到底,一壶老于世故的黯然,壶里是老子庄子的世界,别有洞天。
? 不敢太出世,我泡祁门红茶喜欢用白瓷壶,青花瓷也不错,但配上红茶,视觉上不如白衬红来得熨帖,白得无邪,红才透彻。
? 绿茶是收,红茶是放,过去只在秋冬天喝红茶。近来新得一罐祁门红茶,据说是经典之作,说不好。祁门红茶我喝得不多,经典重读,温故才能知新。
? 盛夏里喝些滋味浓浓的茶水,身体沁出汗,热乎乎的,极舒服。想起多年前读过的那些鸳鸯蝴蝶派小说,才子佳人,良辰美景。
以为风是绿的。去庐江看山,看到了一片又一片茶园,葳蕤茂盛丰盈,染得风都是绿的。那风吹得人欣然怡然。
绿的树绿的草绿的风,恍惚江南。茶汤翠绿,比茶汤更绿的是茶叶,盈盈一握,越发恍惚江南。茶汤入口,喉咙生出绿意,热水里有凉性,雪意上来了。雪意不仅上来了,雪意还婉约得很,有江南风味,斑斑驳驳像太湖石上渐渐化开的积雪。
凉性幽长,这是雪峰其名的由来之一吧。我猜。茶生于峰,这是雪峰其名由来之二吧。我猜。
庐州雪峰的茶汤如此剔透,剔透中一手清亮。端起玻璃杯看看,无丝毫杂质,绿芽沉浮,有如婴儿午睡刚醒,眉眼懵懂。
? 庐州雪峰茶形工整,像闺阁小楷,漂亮大方。泡入杯中,翠绿的叶脉徐徐伸展,闺阁小楷幻化成工笔花鸟。茶汤入口,一道沉稳的水线落入腹内,更像工笔花鸟。绿茶的味道大多是轻灵的,庐州雪峰偏偏沉稳,这茶里有一股少年老成。有人说胡竹峰的文章少年老成。我想他未必明白少年老成的意思,我想他更未必明白胡竹峰的文章,喝喝庐州雪峰或许好些。
? 天下好茶皆身负异禀,庐州雪峰的异禀是少年老成。少年是茶叶之嫩,老成是茶汤之稳。稳得妥帖又不失灵气,像清朝阁老的小品文。近来读张英、张廷玉、曾国藩、翁同龢诸贤诗文,况味如同庐州雪峰。
? 徽茶里,太平猴魁也老成,但不是少年老成。太平猴魁老成持重,有些静穆的意思,如桐城派文章里的表、志、 铭、赞。
? 第一次喝庐州雪峰是二〇一六年春天的某个夜晚。友人摸黑而来,穿雨而去,留下两箱鸡蛋,一盒茶叶。那茶叶是庐江县柯坦镇所产。朋友让取名字,就叫庐州雪峰吧,我脱口而出。
睡眠不好,但我晚上也能喝庐州雪峰。婴儿午睡刚醒,一脸懵懂。这懵懂让人一夜无梦。
谜面:山中无老虎。
谜底:猴魁。
猴魁的形状,让人想起彪形大汉,满脸髭须。
? 很多茶叶像地方戏,譬如苏州的昆曲,苏州那样的地方就应该有绵绵的昆曲。譬如安庆的黄梅戏,小城山水就应该孕育出那种朗朗的调子。譬如陕西的秦腔,关中大汉适合那样嘶喊。太平猴魁是黄山的地方戏,只是灵秀的黄山居然生出了如此粗枝大叶的一款茶,像温柔娇小的母亲带着她高大的儿子,猛一见,让人心惊。
第一次喝太平猴魁是在郑州。去朋友那玩,问喝什么。见办公桌上红红绿绿的礼盒中有太平猴魁,泡了一杯。
我在安徽的时候,并没有喝过太平猴魁。有次在小剧场喝信阳毛尖看河南豫剧,身边票友同事说如果喝你们安徽的太平猴魁,听起来感觉更美。
太平猴魁叶片平直坚挺,魁梧重实。简单说,就是个头比较大,叶片长的有六七厘米,这是它独一无二的特征。
冲泡后太平猴魁成片肥壮,一条条阔叶,像绿色的河流。有一次甚至把它看成了绿瀑布,还有一次又把它看成了亚马孙的原始森林。不是我眼神不好,实在是它太奇妙。
太平猴魁的样子有些惆怅,也不一定,但它淡绿的色泽很像少女忧郁的双眸。
条,一条,一条条,绿色的丝带在水中浮动,气息灵动冉冉漂过掌心,在指间滑动,舍不得喝了,作案头雅玩吧。前些时参观农博会,见一个个杯子叠成梯形,里面泡有太平猴魁,感觉几乎是一幅现代派画作。
太平猴魁可以入画,能作书画留白处的闲章。祝寿图上,猴子献桃,红桃墨猴之类(不是大仅如掌,能够磨墨掭墨的墨猴,而是水墨猴子),外加一方殷红的闲章“太平猴魁”四字,我想岁月静好、长命多寿的意思就蕴藉其中了。
太平猴魁长得五大三粗,膀大腰圆,泡过之后却细嫩碧绿,汤水有儒将的气息。喝在嘴里,太和之气弥于唇齿间。这么比喻有些勉强,太平猴魁虽属绿茶系列,口感不似绿茶一味婉约,它有红茶的醇厚与黑茶的霸气。除了醇厚之外,还有淡淡的甘甜,又好在不涩不苦。我喝茶,一味涩,一味苦,概莫能受。
我在冬天,不大喝绿茶,偶尔喝点毛尖,太平猴魁是首选。尤其是落雪天,用大热的水泡上,温度消退在似凉尤热之际,茶味越发醇厚,茶气幽静,润嘴入喉,体内幽静了。窗外的雪花在无边的旷野上,在凛冽的天宇下,闪闪地旋转升腾着,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,天地更幽静了。
瓜片,好,周正。
绿茶喝过很多,许多绿茶有些轻浮。瓜片不轻浮。添水后,云淡风轻,一弯新月照松林。喝瓜片时心里蹦出这样三句话。前一句记事,后两句抒情,前一句实,后两句虚,也是这款茶给我的感觉。一弯弯新月泡在水中,绿水是松林的倒影,好像童话世界。云淡,茶香得薄;风轻,茶味平和。
茶香不能太浓,浓了失之空灵,浓香馥郁,少了回旋余地,多了些香艳。好的茶香是有意无意间挥散的,有意无意,意味才饱满。淡香令人心泛涟漪,多少也有些许惆怅,最好是遐想中有一丝惆怅。这是瓜片之美。
瓜片的产地六安,自古就是产茶区,唐朝时寿州霍山黄芽冠绝一时,明朝时以六安茶著称。
六安瓜片尽管属绿茶系,清新,恬静,但并非一味清新恬静。喝第二泡的时候,有看杜甫诗句的感觉,意境浑阔,人世沧桑。
有一年,杜甫从洛阳到华州,到秦州,到同谷,然后又去了成都,几千里折腾,受冻挨饿,却写了近百首诗。换成其他人,一路辗转漂泊,早已愁肠寸断了。见识过天南地北的各路苦难,杜甫对自己的遭遇毫不在乎,他的精神承受力异乎寻常,他是皱着眉头的乐天派。
将瓜片喝出杜甫的诗意,无非是说此茶味道渊博。渊博的背后,讲究炒功。制作上等瓜片,炒制工具是原始生锅、芒花帚和栗炭,拉火翻烘,人工翻炒,前后达八十一次,为什么偏要八十一次呢? 不能是七十二次,八十次,这里大概有九九归一终成正果的意思吧。
老家与六安近在咫尺,瓜片茶让我多一份亲切。有年春节回家,路过六安时,专门喝了一次瓜片。大概是思乡情切,没喝出多少美感。后来去茶馆喝茶,偶遇六安瓜片,买了三两。每片茶装在铁罐里,单片不带梗芽,色泽如宝石绿。
春天,喝瓜片,像守着自己女人,一杯茶,分解成一口口浅浅的心事。夏天,喝瓜片,绿雪在体内纷纷扬扬。秋天,喝瓜片,韶华美好。现在是冬天,我已经改喝红茶、黑茶了,遐想着开春新鲜的瓜片,心底春光明媚。
喜欢瓜片两个字,她是太平猴魁的小妹,我突然这么觉得。瓜片的茶汤如此清新,清新还不浅薄,杜甫的味道啊。端起茶杯凑在脸上看,春天的森林,绿色的空气,蓝月亮挂满树枝。忽然又看出王维的诗意。她真是太平猴魁的小妹,越发肯定了。
编好我的散文自选集《墨团花册》,一口气泄了,提笔疲倦,不想写东西。编书时,重读旧作,欣喜是有的,毕竟写了那么多。更多的是惭愧,写了那么多不痛不痒的文字。
前些时回了老家,每天和小城一帮文人玩玩。朋友约去皖南,没心绪,近来越发懒得远行。少年游,早已非少年之身;晚年游,年纪还不够;不尴不尬,也就不想出门。
背负着生活的身体,消受不住游山玩水的惬意。再说几百里外的皖南,吸引我的只有两点:黄山与毛峰。
我的故乡距黄山不远。黄山是好地方,归来不看岳,但我就是不想去。我只好黄山之名,去不去都没关系。像喜欢鲁迅一样,没见过他本人有什么关系,看他的书就好。前些年,热衷收藏各种版本的鲁迅作品以及关于鲁迅的各类书籍, 全集,选集,精装的,简装的,新的,旧的……现在大概有几百本了吧,一摞摞放在书架上,双眼凝睇地面带微笑。
计划中一直打算去黄山玩,看看天都峰、莲花峰,看看云海、瀑布,然后买一点毛峰回来。毛峰的名字我喜欢,像个卷毛狮子狗的名字。我不养狗,偶尔在大街上看见美**或抱着、或牵着卷毛狮子狗,觉得很美。
据说毛峰味道不错,只是据说,无从喝起。对于茶,至今还没遇上完全不喜欢的。信阳毛尖味道冲,入了我的嘴,还是将其镇压了。我是泛爱的,所有的茶叶,所有的山水,所有的食物,所有的美文,幸亏没有爱所有的美人……
记得曾去一远房亲戚家,大冬天,冷。我在厢房烘了一上午炭火,午饭后到处走走。屋侧有一古井,青石栏上架着铁轱辘,手握的地方,清亮亮的,砖壁上爬满青苔。勾头去看,井圈上嫩嫩的,一层细软的苔,依稀有小花浅浅无言,稀落如星, 嫩嫩的,绿得可人,极薄极软,仿佛是青砖披上的绿衣。我对这一井青苔顿生好感,它们蔓延在砖壁上,永无出头之日,阿弥陀佛,它们永无出头之日,它们还是静静的。发现如繁星。
下午在亲戚家喝了几杯茶,说是从皖南带过来的毛峰。那么多年的旧事,我忘记了。
据说黄山地区的有些人,一年中饮茶不断,朝也茶、午也茶、晚也茶。不知道这茶是不是毛峰。
有一年祖父去徽州办事,回来时,有人送了一个锡壶胆的老茶具,茶叶放胆中,胆放壶内,胆上有细孔,汁出叶不出,非常方便。谁知道后来那套茶具竟然不翼而飞,大概它习惯了毛峰,容不下乡下的土茶,月黑风高夜,化为一缕清风潜回故乡了。
黄山,我没去过,毛峰,不知道喝没喝过。
忘了,常常忘了,这几天总是忘了喝茶。
琐事缠身,没工夫喝茶,连白开水也忘了。
喝茶是种心境,或者说要心情。人间烟火渐重,喝茶心情顿无,不过在饭桌上偶尔多喝一碗汤罢了。要写文章,要做饭,要打扫卫生,要编稿子,要读书,还要习字,这就是我的生活,忙得没时间喝茶。
今天上午稍闲,想喝茶。平日里都是喝春茶,春风已过,春茶犹在;春风已过耳,春茶犹在家;春风已过耳旁,春茶犹在家中;春风已过耳旁花,春茶犹在家中柜;春风已过耳旁花谢,春茶犹在家中柜藏;春风已过耳旁花谢矣,春茶犹在家中柜藏哉。
矣,哉! 非要说透彻吗? 这年头,许多事不仅要捅破窗户纸,最好把窗户卸掉才好。有人批评我写作过于晦涩,还有人批评我写作过于灰色。那我就写几篇明白如话的文章。没闲心坐下来,你们走着瞧吧。我突然觉得应该分行:
春风已过,春茶犹在;
春风已过耳,春茶犹在家;
春风已过耳旁,春茶犹在家中;
春风已过耳旁花,春茶犹在家中柜;
春风已过耳旁花谢,春茶犹在家中柜藏;
春风已过耳旁花谢矣,春茶犹在家中柜藏哉。
有点宝塔体的意思,不过是平顶宝塔,或者说是平顶山,或者说是梯田。
我刚才说平日里喝春茶,今天喝的却是秋茶。上次回岳西,王金桥送我的。我有口福,天南地北的朋友送来那么多好茶。金桥说这是秋茶,最近才开始制作,一定要尝尝。茶是君子,君子之交淡如茶。我和金桥交往七八年,相逢咧嘴一笑,别后偶尔联系,不浓不淡如茶,像古时君子之交。
因为茶多,也就不知道爱惜。前些时逛茶庄,发现茶钱比饭钱贵得太多。一篇文章能换来一顿好饭,十篇文章未必讨得一杯好茶,惭愧。我以前惜饭不惜茶,惭愧。人应该有惜茶之心,惜饭是素质,惜茶则是情怀。
今天上午,喝了秋茶,一款叫“秋里雾”的秋茶。秋里雾三字大有诗意,顿生好感:秋天的早晨,起雾了,白霭弥漫,满山的茶园在秋雾中苏醒,尖尖的叶片上兀自挂着昨夜的冷露。采茶的农民,采茶的少女,三三两两在茶园工作。工作无好坏,我觉得采茶风雅——贯穿人间气息的风雅。
秋里雾茶,与我常喝的春茶作个比较。春茶有香,岳西的春茶,有板栗香或者兰花香,但秋茶不香,到底上了年纪,毕竟属于秋天,或许已不屑借香取宠,欲以味制胜。我喝了一杯,口感稍重,比春茶涩。春茶是清逸的,向上的,秋茶则是浑厚的,下沉的。
同为绿茶,秋茶的叶底明亮丰腴,温润似玉。秋天肃杀,秋茶却如此明亮,春茶是明亮中透着绿意,秋茶却明亮中带着萧瑟——琥珀之黄。
我看见了满杯浅绿中淡淡的琥珀之黄。
老家岳西是茶乡,翠兰遐迩四方。乡下农人常喝的却是自制的岳西炒青。炒青属绿茶类,有长炒青、圆炒青、特种炒青之分,我不知道岳西炒青属哪一种。
我是喝岳西炒青长大的。
岳西炒青像文言文写的笔记,少年时代读不出好。十三四岁之际,囫囵吞枣读了不少笔记,《东坡志林》《聊斋志异》《阅微草堂笔记》《子不语》,岁数不够,没读出多少好来。如今猛地想起,吓一跳,那些笔记的好,让人吓一跳。并不是说我如今就懂得了那些笔记的好,但至少吓一跳,不复当年的瞎热闹。
炒青是茶叶的加工方法,与其相对的是蒸青。蒸青从唐朝发端,一直蒸到明朝,终于式微了,岳西炒青大行其道。
炒青火大。有年春天,喝多了手工炭火烘焙的炒青,上火了,嗓子失音半个月。读来的印象,明朝人清朝人火气大些,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炒青。
新制的岳西炒青得放,冷藏几天再喝,茶叶的火气消退了,味道更平,平而足。好的岳西炒青,连泡五开水,入嘴兀自桀骜不驯。岳西炒青的好,正是好在桀骜不驯上。
炒青耐泡,哪怕是泡残了,仍有烈士暮年、壮心不已的慷慨,不经意间立马南山、拔剑四顾。这一点蒸青比不上,蒸青有水汽,做得不好,泡出的茶汤易流于寡。我喝茶不怕苦不怕涩不怕淡,唯独怯寡。茶汤一寡就没有回味,不如白开水来得舒爽。
朋友知我,每年惠送一斤岳西炒青,用雨前或明前茶精制而成。茶味甘滑,嫩且老,仿佛坐在春风里看秋景。雨前明前茶做的岳西炒青,一来有空山新雨后的轻灵,又不乏天气晚来秋的惆怅。好茶都是这样,有阴有阳,阴阳互补。
春风好,秋景好,春风里看秋景,这样的好哪里找,只得喝喝岳西炒青。
好的岳西炒青,喝得出一段《天方夜谭》,也喝得出一段《聊斋志异》。
又及:
午饭前喝了杯岳西炒青,午睡后一股茶气兀自在嘴里呐喊。到底受了十足火功,清新中有股子烈性。岳西炒青是曹雪芹笔下的探春。若问缘由,边喝岳西炒青边读《红楼梦》去。
岳西炒青的烈性在绿茶里实属凤毛麟角。前几天写一信札,错把凤毛麟角写成了凤毛羚角,心下大惭。朋友说无妨,羚角也不错,现在大贵。朋友说他每年立夏必喝羚角汤,一夏无事。
也是,凤毛是什么毛,杜撰耳。麟角是什么角,还是杜撰耳。凤毛羚角有实有虚,将错就错,别有意味。
岳西炒青的做法并不复杂,但对技艺要求高。岳西炒青第一要义是炒——炒好青茶。炒老了,茶味涩,炒嫩了,茶味出不来。炒之后,又要揉,揉好了,茶形才好看,茶味才正。我过去每年做一点岳西炒青,揉茶之后,第二天兀自一手茶香。
那时候乡下有人把炒青当药喝。感冒受凉了,泡一大瓶岳西炒青,浓且热,热得发烫,喝饱喝足,发出一身汗,身子好了。
岳西炒青不香,当然,这是一己的偏见,我母亲就觉得香。我说岳西炒青不香实则因为其香浑实,香之气非得漫漶才是上品。岳西炒青香得太满了,让人不容易觉得它香。
香的好处,全在于空灵,除了菜饭香要香得富足之外,不管是沉香檀香草香还是茶香皆要跳脱。
我喝岳西炒青泡得淡,一来是怕苦,二则泡浓了,入嘴味道太满,不得回旋。岳西炒青要用热水,小口喝,不妨用小盅,一连喝十几盅,滋味就上来了,不仅滋味上来了,滋味还长着呢。
莫名想起翠兰了,想起岳西的翠兰。
翠兰真是好茶,大抵是生长于斯的缘故,年纪渐长,又远离故地,心里觉得亲近家乡的物事便是亲近家乡的土地。每每无聊,总要泡杯翠兰独饮。
洗净手,用透明的玻璃盏,取半撮翠兰铺满杯底,注入浅浅一层细水,茶叶在瞬间碧绿,仿佛一次再生,倏尔一股股沁人的幽香飘逸于鼻间,眨眼工夫,茶叶已苏醒舒展如新芽。续水,汤色更加淡雅,像齐白石的水墨小品,清而丰,淡且腴,在灯下细看,真有隔帘花影,金屋梦香,鸳鸯蝴蝶的风韵。
我有过一只上好的玻璃杯,晶莹剔透,造型清奇,用它泡翠兰。有天弟弟用它泡铁观音,刚灌水,一下子裂成了两片。它是通灵之物,刚烈之身,我就知道它一杯不侍二茶的。
出于父亲的影响,吃茶在我家成了最重要的日事。吃字安在茶前,有古意,比喝更传情,尤其是翠兰这样的尤物。
乡居岁月,有翠兰相伴,苦日子也苦得画意诗情。
每年清明前后,母亲总要去茶园采上一捧嫩芽,制成新茶给家人分享。
如今移居中原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幸好在夜晚,在午后,在闲暇时,还可以喝一杯翠兰。
翠兰入口的刹那,让人生出退隐山村的虚境,劈柴,喂牛,犁田,种地,眼前的厅室似乎变成了泥墙瓦屋,窗外的闪烁霓虹也幻化为蓝天白云。
当年春日,母亲炒茶时弥漫在整院子的青气,此去经年,仍不绝如缕。我喜欢母亲炒制的翠兰,虽不够精致,但有乡村风味,民间气息。因是手工做的,比机工茶少了点匠气。
对于喝茶,我是挑剔的,从某种程度说,也应该挑剔。对写作挑剔,是对艺术负责;对书本挑剔,是对阅读负责;对喝茶挑剔,就是对自己的嘴巴和肠胃负责啊。喝茶是一种感性的品味,是人与大自然的交流与沟通。说个题外话:我觉得制茶工艺过于依赖现代工业,会破坏茶叶的内在质量。譬如机工翠兰,像一个少女抹着彩妆,美则美矣,但多少迷失了些本色。
茶如写作,淡则幽,简则远,像张岱的梦忆,越写越短,短到后来,仅剩盈盈一溪清水,没有渔翁,没有顽童,捣衣的村姑回家做饭了,寥寥几根芦苇,在风雨中摇曳成月下霜露。言简意赅,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。
现在是凌晨,写作的人还在修修改改。桌子上的翠兰袅起一道道热气,空气中半盛着茶香,淡淡疏疏。我有翠兰茶,不关春风事,于是作诗:
一袭青衣
环杯轻舞
晓月在窗前
清风在门外
穿布衫的男人
在灯影里
旧茶已尽,新茶未到,写《翠兰记》的人越发惆怅。在故乡,巷口该有卖茶人了。
抬头,看到了薄雾中的茶园。
二〇一六年四月二十二日,去青阳黄石溪看茶。车进山时,天试探地掉了几滴雨,渐行渐深,山渐渐阔了。到底是江南,山崖峭壁也绿茵茵长有草木。车到黄石溪时,雨开始大了。山腰袅了层雾,那雾极薄,人的目光能透过去。美也正是美在这里。云要厚,厚云才有意趣;雾不妨薄,薄雾最堪清赏闲玩。
因为雨的缘故,茶园显得更绿。茶园之绿有一种艳,不是艳丽的艳,而是鲜艳的艳。鲜艳的茶绿,让人心旷神怡,恨不得对山长啸一声才过瘾。但不敢高声的,怕惊破了眼前的阒静。于是朝四周看看。
抬头,看到了薄雾中的茶园。
薄雾中的茶园或许以前见过,说或许,是因为记不清了,权当第一次。
雨越下越密,雾未见浓重的意思,茶越来越淡。暮色前明亮的天空中,雨顿了顿,茶园越来越精神,仿佛穿绿衣服女子拎一篮子浣洗过的衣服,带一身水汽,浅笑盈盈从河边走来。薄雾中的茶园,勾魂之处就在这里。
黄石溪产的茶叫黄石毛峰。
我喝的这杯黄石毛峰的产地是道僧洞,属高山茶。想到茶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,想到道僧洞,茶不禁喝出了药气喝出了隐士气喝出了禅味。禅味究竟是什么味,我说不好,也不知道,大抵是生活味吧。对面的人家,春联褪色了,但红彤彤的并不失喜气。红联白墙黑瓦青山绿树翠竹,心里一动,生出些终老于斯的意思。
黄石毛峰又名天台云雾。喝着黄石毛峰,想起天台的云雾,飘飘欲仙。高处不胜寒,我带了外套。
四月天傍晚的黄石溪有冷意,我从包里拿出外套加上。
抬头,看到了薄雾中的茶园。
附录:
夜宿黄石溪。一夜雨声不绝,溪水暴涨。天明雨点更大,跳珠翻滚如泼豆。山中人音鸟影俱无,只有风声雨声。从农家借一破伞,与友人访道僧洞。穿林过桥,缘山间石条路上行。云雾交接,云耶雾耶不分。走至云深处,那云又在更深处。半路见农妇着雨衣采茶,雨衣红色绿色蓝色,远望如一点。雨忽大忽小,落在伞面砰然,衣衫尽湿,不遇道僧洞,兴尽而返。
下午访翠峰寺,一行山路。那路极窄,两车交错时,吞吞吐吐,不敢僭越一寸。山间竹林无数,竹笋亦无数,笋作挺拔状,欣然傲立。竹林秀美如处子,竹笋壮美似男儿。越走越高,雾越来越大,弥漫山野,十步之外,不辨男女。前方修路,车不得过,兴尽而返。
1.大花草在历史上有哪些记载
在我们印象中,植物都应该有根,否则它们以什么为依托呢?然而,有些植物偏偏没有根,大花草就是其中的一种。
大花草不仅没有根,连茎、叶都没有,甚至不能进行 光合作用。可就是这种“一无所有”的植物,却是当之无愧的“花中之王”。
大花草是大花草科植物中的一种,又被称为“阿尔诺利基大花草”,这个名称来自于大花草的发现者——著名博物学家阿尔诺利基。19世纪初,阿尔诺利基与英联邦爪 哇省总督拉夫尔兹爵士去苏门答腊旅行,发现了这种奇特的植物,阿尔诺利基用自己的名字给它取了名。
拉夫尔兹爵士曾在一封信中写了一段大体意思是这样的话:这次行程 中我们发现了大花草,我觉得,它的美丽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。它的重量超过7千 克,直径90多厘米,世界上没有别的花比它大、比它美丽。
这是我们最大的收获。
2.山东济宁苏家阁历史
寻访济宁胡同与老街巷的前世今生 说济宁的胡同与老街巷,便是说济宁的城市发展史。
济宁的街巷涵盖了城市的几乎所有内容。探究街巷变迁,无疑是一次对城市灵魂的探究。
这是个发展、渐变的城市,它的街巷也是发展、渐变的。 胡同也叫“里弄”“巷”,是指城镇或乡村里主要街道之间的、比较小的街道。
街巷是人们往来通行的地方,通常指居民区、城镇中交通功能较完善、两边有房屋或开设商店的道路。胡同不仅是城市的脉搏,更是居民生活的场所。
它是居民出入家门的通道,更是一座座民俗风情博物馆,烙下了许多社会生活的印记。胡同是一种文化聚集,历史的记忆,人们感情的寄托,家园的乡愁。
地名专家张培安向记者讲诉了济宁的胡同与老街巷。 千年古城的街巷胡同 “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了旧的痕迹,就好比一个人失去了记忆”。
行走在城区众多老街巷之中时,街巷中原有的历史文化遗存就像是神奇的“时光隧道”,把我们的思绪回溯到遥远的历史年代;它们承载着千年来的部分记忆片断,是城市的历史卷轴,为后世提供了回味追思的绝好例证。 济宁城若从公元518年的古任城迁来算起,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。
济宁城的鼎盛时期,历史上有两个阶段,一是盛唐时期,一是元明清时期。由于连接全国政治和经济中心的纽带———大运河纵贯济宁南北,济宁一度成为运河南北过渡地区的转漕要地、水陆兼具的物资集散中心,每日里河道内帆樯如林,舟船如练,官船商舟,画舫游艇,千帆竞发,百舸争流,大运河为济宁流来了信息、财富、技艺、人才。
竹器业、药材业、铜器业、皮革业、酱菜业、烟草业、点心业等百业并举,当铺、钱庄、粮行、茶楼、饭店、戏院、会馆、教堂等遍布大街小巷;“古运河畔弦歌杂,南门内外灯火明。大街小巷车辐辏,城内城外路纵横”,朝廷命官、贩夫走卒、军阀官吏、貂裘豪客、富商大贾、金钗玉坠、名伶艺女、青红帮、一贯道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,在济宁水旱大码头演绎了一幕幕悲喜剧,将济宁推向历史的巅峰。
乾隆四十一年(1776年)升为济宁直隶州后,这时的“市区规模不断扩大,如在老城区,清道光年间,济宁商号计有千余家;商业的繁荣,使城区内不断发展。清康熙年间,城内有街衢45条,城外43条。
至道光年间,城内新增街衢62条,城外新增140条。在新增加的街道中,有相当一部分是工商专业化街道”。
至民国二年(1913年)济宁直隶州改为济宁县,当时县城分为四隅六区、二十四地方,三百九十四街巷。 至上世纪80年代,城区有20条路、375条街巷胡同。
当然,现在济宁城区路街巷就更多了,比那时约增加了一倍。 城区旧时的街巷概貌 穿梭于一些老街巷中,那古老的石板路,古旧的民居,那些耐人寻味的典故和传说,还有坐在门槛上的年迈老人,会让你有种变换时空的感觉。
一条老街,一条古道,一座旧宅,都能不同程度地显现出一定时期的风土人情、历史沿革。每条街巷都是一个故事,每条街巷就是一段历史。
济宁沿运河的街道排列为棋盘式,通称“前街”,背后与之平行的街道通称“后街”,它们大都是商店、作坊、货栈密集的繁华地段。“前街”与“后街”相互间有多条胡同或小巷连通,而临河巷口的运河岸上,皆有石砌码头。
这样,既便于船运货物的装卸,又便于居民河上汲水,更重要的是保证了旧时消防水源的供应,从而构成了当年济宁城区的特殊景观。 沿街多是二层砖木石结构的楼房,三至五开间,“上宅下铺”“前店后作坊”,多种行业皆是如此,不只限于竹竿巷的竹货店。
门楣上悬金字墨地或蓝地匾额,下悬木刻抱柱对联,古雅大方,皆有济宁当时的书法界名人题写。除了商店字号牌匾以外,其他匾额如绸布店的“蜀锦湘绣”“杭纺贡缎”,中药店的“济仁寿世”“橘井泉香”“杏林春暖”,茶叶店的“巴山云雾”“滇西普洱”、酱园业的“秋油伏酱”“浙绍腐乳”“独流老醋”,浴池业的“兰汤浴德”“清气爽神”,糕点业的“龙凤喜饼”“庆寿糖桃”,琳琅满目,不胜枚举。
特别是“玉堂酱园”四字是清代书法大家、江南道巡案御史钱澧(钱南园)书写的。“兰芳斋”果品糕点店的匾额,出自曲阜孔德成的教师、前清翰林庄陔兰的手笔。
街面上用条石铺路,路侧的条石下面筑砌下水道,雨季排水十分通畅。街巷两端大多数建有“街坊门”,有三种形式:一是俗称“闸栏门”,门楼下设木门两扇,关闭后,门中部可在两侧墙洞中插放木杠,名曰“腰拴”,十分坚固。
门楣镶嵌题写街坊名称的石匾,字体浑厚刚劲或典丽大方。上世纪50年代初,尚存街坊门的有清宁巷、永丰巷、糖坊街、里仁巷、文大街、工字巷、五衢巷、塘子街等等。
二是街道两端建有石质或木质牌坊,如城隍庙街、西大寺街、学门口街、院门口街、牌坊街等等。三是有部分街道一端为“街坊门”,另一端建筑过街楼阁,用以祀神。
阁下砖石砌筑的墩台中央为砖券过洞,方便车辆行人通过。如文昌阁、黄经阁、关帝阁、玄帝阁、观音阁、青帝阁、碧霞元君阁、天香阁等等,其建筑形制或重檐歇山式、或四角捻尖式、或单檐硬山式,亦有单檐歇山式的,大都巍峨壮观。
以上种种,尽显明清。
3.苏剑奇历史人物是谁苏剑奇: *** 员,坚定的老革命家。聂天洪、公今寿等人的长辈兼领导者,一生为革命事业付出。
苏剑奇为电视剧《洪流》塑造的人物。剑奇是曾玉的丈夫, *** 教官,外表斯文,性格温和,但内心却对革命,对共产主义无比地坚定。他对五兄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地,是润物细无声地将共产主义理念植根于年轻人的心中。
扩展资料:
《洪流》剧情介绍
在反对军阀张宗昌的斗争中,公今寿、聂天洪、杨林、孙靖宇、韩东水等五个异姓青年结拜为兄弟,共同投身到 *** 、 *** 共同领导的大革命洪流之中。然而,在对革命的根本立场和态度上,国共两党发生分歧。蒋介石背信弃义,叛变革命。
激变中,五兄弟对待革命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。在苏剑奇等 *** 人影响下,公今寿、聂天洪、杨林加入到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的激烈斗争中,而孙靖宇、韩东水却在 *** 右派张公仪的引诱下,滑向 *** 一边。
洪流滚滚,大浪淘沙,历经马日事变、宁汉合流、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的血火洗礼与严峻考验,公今寿等人找到了中国革命的正确出路,追随毛委员的脚步,走上了井冈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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